不知在哪里看到过一则有趣的心理测试：自己两手交握，右手拇指在上的就是理性的人，相对比较“冷血”，反之则属感性的人，亦即性情中人。我曾随意地试过几次，很不幸，结果都不够理性。显然这测试是很无稽的，结果自然也使我糊涂，理性与感性，我自己也说不清。但细细想想，感性似乎还简单，唯“性情中人”颇耐人寻味。《易乾》里有“利贞者，性情也”的句子，大意是指人的禀赋与气质，并无褒贬。到了庄子那里始有更变，他以为社会的物质进步常常以道德沦丧为代价，对“自然人”的恋旧情结甚至让他把孔孟大唱赞歌的尧舜禹的教化都看成是对本性的蒙蔽，使人“丧己于物，失性于俗”，以至人们“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性情丧失殆尽。所以抵时风、返古朴、对俗学，乃至追求精神对时潮的超越，成了庄子天马行空的鲲鹏遨游。虽然逍遥游里有着几多的无可奈何，但在物欲、杀伐、暴政、厄运之下他又给了魏晋名士、唐士宋贤、晚明畸人多少江湖山水间的安慰啊。诗圣杜甫一生努力实践并痛苦着修齐治平的大道，他却也能吟出“由来意气合，直取性情真”的诗句。
    性情，性情中人，听着就让人畅快！

    真实自然、毫不矫饰、自由自在、率性而为，光明落拓、不拘小节，甚至意气用事，血气方刚，敢喜敢悲敢爱敢恨！这就是性情。有时你可以说他们错了，但他们为人为友为文为艺绝不至于“假”。所以刘备算不上性情中人，因为他“哭功”了得；曹操也算不上性情中人，因为他太过奸诈。水泊梁山上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汉子，或者青楼歌坊里的那几个亘绝千古的奇女子，其实更具性情，让人神往。

    吟诗纵酒常常和性情相关联，其实喝茶又何尝不是？附庸在茶上的私利、矫情乃至风雅剥尽的时候才是茶的真性情。田间地头农人陶罐里的粗茶和富商贵胄檀木茶几上酒足饭饱后的奢华，哪个才是茶的真境界？正如作诗，自然随意地流淌出诗人瞬间的真实，最能感人。境界大小、格调高下都该退居其次，不应成为作诗的首要标准，此所谓“性情之外无诗”。尽管这样的诗太过率性，容易流于浅薄浮滑，但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的吊书袋，且抛开真情不说，又有几人能读得下去。

    清代袁枚最是反感此等作品，其根源仍在于他也是性情中人。《祭妹文》里的凄怆是一种面目，《随园食单》又是另一种面目，不过其本质还是“真”。会吃会玩的袁子才，是真懂得生活之道的，《随园食单》里不管是山珍海味抑或一粥一饭、一茶一酒，都尽在其笔下、口中随性呈现。甚至有时旅途中的一草一木，一景一人也是触动他性灵的源泉：

 

远山耸翠近山低，

流水前溪接后溪；

每到此间闲立久，

采茶人散夕阳西。

    三十三岁辞官，是个明智的选择，也是感性的选择；五十年闲适生活，诗茶相伴，尽享率性之乐；四千多首诗自然就是性灵的流淌了。随园的率性虽也有孔孟的底子，但不迂腐敢怀疑能通脱，又有老庄的趣味在，故而一般人是会视为轻佻或自傲而产生嫉恨的。但随园自是不加理会，喝着茶，旅途中就成了诗坛盟主！当然这也因为他的茶就是纯粹的茶，没有名利和俗务的纠缠！他可以整饬荒园而成胜境以品茗，亦可年已七旬独上武夷山与老僧论茶，写出武夷山茶史上的名篇《试茗》。可以说华东岭南的佳泉名茶、灵山秀水都沾染了袁枚的灵气呢。

    性情中人有时难用对错来衡量，其实道德也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不管袁枚攻击批判科举的《儒林外史》，还是三十年为没有后嗣的好友祭坟，抑或强烈地反对裹足，其实都是率性而磊落的。他的心中只有茶境的真纯自然，没有俗世的机心勾折。

    这样就会明白一件事：袁枚的随园，竟然四面无墙！每逢佳日，游人如织，子才任其往来，不加管制，更在门联上大书：

 

放鹤去寻山鸟客，任人来看四时花！

    这就是袁子才的大气和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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